作者：确幸，湖北武汉人，1998年大学毕业，从事仪器维修工作，目前生活在北京。
“你生了大儿子，家庭地位一下子提高了吧？”在前台，碰到了与我们家熟识的销售部经理，他热烈地跟我打着招呼。
“哪儿啊，地位保住了而已！”我俩笑了，心照不宣。
我的月子坐得并不太平。
老妈又进来倒苦水：“这么热的天，又不洗澡，身上一股气味，熏的我都睡不着……”
唉，真该买张床支在书房的，我恨恨地想，简直是太蠢了，怎么把这俩老太太凑到了一起！
儿子满两个月了，老妈几乎是“逃”回了武汉。
“有儿子就那么了不起吗？我姑娘比儿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老妈直到现在还在耿耿于怀。“我这辈子不求人，我有三个儿呢！”当年婆婆这句斗嘴的话实在“伤”她太深。我也好似胸口堵着什么，每次听到这话，总有些气闷。
婆婆是甘肃人。据我妈描述，当年在产房外，听医生说我生的是儿子，她和我老公，还有我小叔子，三个人高兴得都恨不得蹦了起来。
大热天，婆婆舍不得用尿不湿，也不肯用尿布，就拿个一次性纸杯，守在我睡熟的儿子小床旁，等着……一看见小JJ 翘起来，就赶紧凑上去，常常被小喷泉弄得手忙脚乱，但，乐此不疲。
“还是男娃好哇，尿尿都尿不到自己身上。”她嘴里念叨着。
嗤，至于那么稀罕么，也不嫌累！我故意扭过头去，不看他们。
我老公得了这么个儿子，更是洋洋得意，儿子出生当天，他正好又中了个大标，便到处宣扬是儿子给他带来的福气。
“猜猜我生的是儿子还是闺女呀？”
“肯定是儿子啦，要是闺女，你小子还能给我打电话？！”
“看来咱们宿舍的风水被我给改了……哈哈哈！”他大学宿舍 6 人，前四个生的都是女孩。
这么得瑟！我还在病床上躺着呢，肚子还在疼呢，真把我当个工具人了！
而我这个妈，也是不争气，看着那么小小软软的小猫咪，完全无从下手，连喂奶都只能侧躺着喂。反倒是这爹怎么就无师自通地练就了抱娃的本领，儿子在他怀里睡得酣畅淋漓。我暗自窃喜，爸爸带娃，说出去还挺好听。
儿子常常因为吃不到奶而气得哇哇大哭，而我也急得浑身大汗，奶水也越来越少了。“我不喂了！”终于有一次，我崩溃地大哭。婆婆赶紧把儿子抱走。就喂奶粉吧！从此，我连个工具人都不是。
其实，我对于自己的“无能”一点也不在意，娃喝奶有人喂，睡觉有人哄，我感觉自己是个“小公主”。只是时间长了，也难免失落，再一次，儿子在我怀里哭着怎么也哄不好，婆婆抱过去“哦”两下就睡着了，我真是心里不舒服。“这娃只怕认人嘞。”婆婆自言自语。我忍了半天才没发作。
我不记得是过了满月还是百日，老公就带着儿子奋战“江湖”了，常常一手抱着娃一手端着啤酒杯跟人称兄道弟。没过两年，亲家都预定了好几个，愈发张扬。
儿子对于爸爸更是依恋得不行。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生物钟，一到下班的点，他就扒在阳台门上张望，一看见爸爸的车驶入车位，就激动不已，张着小手似跳非跳的，露出又哭又笑的小表情。
“儿砸，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孙砸！”年幼的儿子懵懂地望着爸爸。
“要是生的不是男孩怎么办呢，爸爸？”儿子大一点后，听到这话，会这么问，看得出来，小小年纪的他，确实在为此操心。
“那就再多生几个，反正爸爸一定要孙子。”
“行了行了，总说这些无聊的话干什么！”我实在是不耐烦。
“要是我将来没有孩子怎么办？”
饭桌上，儿子闷闷地说。
“怎么会没有孩子呢，结了婚不就有了吗？”爸爸轻描淡写。
儿子低着头扒饭，过了一会儿，放下筷子抹上眼泪了。我和老公相视一望，初中之后就再也没见他哭过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白了老公一眼，抚着儿子的背说：“爸爸开玩笑的，知道你马上高三分班了压力大，他就是调节个气氛，你也知道他总喜欢这么逗你玩儿嘛！”
儿子哭得更凶了。
没过多久，我们就知道了原因。
从此，老公再也不开这个玩笑了。
“妈妈，我好难过啊……我觉得好对不起你们啊……我连爸爸说的结婚生孩子都做不到……我是不是生下来就是个错误……”上大一的儿子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哭诉。
我的心真疼啊，“怎么会是你的错，要错也是爸爸妈妈的错啊……”我在电话这头泣不成声。
“妈妈，我想回家……”
“嗯，回来吧，回来吧！”
晚饭后，爷儿俩约好去看场电影，看着并肩出门的背影，我想起以往他俩单独约会去的场景：小小的他，骑在爸爸脖子上出门；稍大一点的他，牵着爸爸的大手蹦跳着出门；再大一点的他，扯着爸爸胳膊出门；更大一点的他，揽着老爸的肩膀出门……那会儿的日子可真好啊！
观影结束，儿子进门黑着脸，老公也有些异样。
“你们俩说什么啦？”我悄悄地问老公。
“没说什么，我就跟他说少跟负能量的人在一起玩儿。”
唉，我叹了口气进儿子房间，只见他拿个药板角在手腕上一道一道地划，原本伤痕累累的手腕已经覆盖了几层。
“儿子，你这是干嘛呀？”我的心在不停地抖。
“别管我，就让我呆着吧，反正我就是个负能量的人！”
我转身回房喊老公，老公冲进儿子房间，一把抱住了他，“儿子，对不起，对不起，爸爸错了，爸爸不该说那个话……”
我的家，怎么就过成了这样！我伏在床上哭泣。
自此，他俩但凡单独出门，我就忍不住担心，生怕又闹成这个样子。看得出来，老公在儿子面前也表现得有些小心翼翼。
“以后，咱们三个人就这么过吧，就这样也挺好。”夜深人静，我迷糊中听到老公幽幽的声音。唉，他又醒了。
“咱们俩可以相互陪着，就让儿子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吗？”我反问道。
“那让他找个男的，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他略微提高了声音。
“那到底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儿子重要？！”我也开始有些情绪。
“要这个儿子有什么用？我早就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了！”他恶狠狠地翻过身去。
这日子过得真没意思，我转脸埋进枕头里不停地哭泣。
生活，还是得要继续。
春节，疲惫的我们去小叔子家与公婆团聚。
“又没后人，把个女子娃惯得不成样子……”屋外，只听见婆婆又在跟老公嘀咕着小叔子两口子的不是。
公公进到屋里来，使劲地往儿子口袋里塞着东西，“来，赶快收起来，别让你妹妹看到。”
又来了，之前明明当着大家的面已经给过了，干嘛总是这样！我心里升起一股气闷。
“妈，我以后坚决不要孩子，就算要，也只要女儿！”待爷爷走后，儿子从口袋里掏出一薄一厚的两个红包，再次决绝的像是对着我发誓。
确实，他连养的猫都执意只要小母猫，说它就是自己的女儿。
我不由得一阵苦笑。
就这么凑合着过吧，相安无事就好。
“棒儿子啊……爸爸想你啦……你想爸爸吗……你可是爸爸的命根根啊……”老公大半夜的喝完酒回来，非要给儿子打电话絮叨。
可挂掉电话之后，他又挥着手说：“以后，他要是直接跟我说，我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以后，就咱俩好好过吧，把儿子供到大学毕业，就让他随意去吧，只当我们没有生过这个儿子！”他又接着胡言乱语。
唉……我深深叹了口气，儿子公开自己的状态都快三年了，明明那么爱儿子的他，还是常常这么阴晴不定。
我想起在深圳家访的少数家庭，有一对在一起 8 年的女孩情侣。
“我父母都接受啊，我们俩每周末都回家。”那个长发飘飘、活泼开朗的小姑娘笑容灿烂。
“我已经有四、五年没有回家了……”另一个人高马大、假小子样貌的姑娘声音微颤，嘴角也咧着笑，但眼里却含着泪光。
“那你想回家吗？”我们问她。
“当然想啊，可我妈就是不接受，我回不了家啊……”
唉，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我唯有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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