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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出柜后,我拉黑了他”

2022-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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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是想要我多些了解吧,不过我压根就没想到一个“同性恋”就在我身边。



2018年8月,儿子去国外学习,我和他爸爸说,儿子出去工作时间不长,就派到国外学习了,还不错啊。我们对此感到很欣慰。


10月底,儿子回家乡贵州出差,带回了从美国买的礼物,让我和他爸特别开心。


这次回来,他待了没几日,就返回广州。万万没想到,他走后给我们丢下了一颗“炸弹”。

 


丈夫比我更早知情
 

儿子离家出门才半小时,他爸爸拿起手机边看边说:“嗨,才出门,发啥信息呢?”

 

我在写东西,他爸拿着手机闷声不说话。

 

“说哪样,嗨,问你他说哪样?”  

 

“他说他是同性恋,”先生轻声地回了我一句。

 

我愣了一下,抢过手机,看见我们家微信群里:“爸爸妈妈我是同性恋,现在亲友会(出色伙伴前身)工作,希望你们理解,别再催我结婚啦。”

 

路上匆忙,他来不及写这么长的短信,怪不得这次回来有点不对劲,原来他是有备而来。我一下子没了反应,头脑一片空白。

 

缓过气来后,就想着儿子这是咋了,出色伙伴是干啥的,去了一趟国外学得搞什么同性恋,玩西方国家那一套。做同性恋也不嫌丢人。当时,同性恋在我的认知就是西方那些嬉皮士的糜烂生活,我联想到的是那些二流子、乱性人群。儿子一直都品行端正,很绅士的那种,怎么也和我理解的同性恋联系不到一块。

 

当时我特别冷静,冷静得没有言语,没有歇斯底里,但是内心却充斥愤懑,一股气在胸口里堵着,咽喉里噎着,我的思维和我的躯体就是一个矛盾的组合。

 

这消息无疑是颗定时炸弹,引爆的这一刻,摧毁了我们家庭的希望。

 

那晚我失眠了,一晚上静静地流泪,同时在想儿子出去这两年,咋变成同性恋了,搞得我们尊严都没有啦,以后咋做人。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了。

 

“起这么早,六点都不到,”先生问我。以往都是他出门我才起。

 

“我就没睡,想你儿子的事,看咋办,”说着眼眶里泪水打转。

 

“哎呦,你也是,想那么多。”先生从来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等于你还容忍喽,什么话,你还睡得着。”我语气带着哭腔,气愤地埋怨他。

 

“想开些啦,我六月份就知道的,他姨妈过世那次,我和他一起回杭州就晓得了。”

 

“你那时候就知道啦?那咋不给我说啊。”

 

“你姐姐才去世,我也不知道他会是同性恋者,以为只是参加活动,还不是怕你伤心。”

 

2018年6月份,我姐过世,先生到上海参加葬礼,儿子也去了。


完事后,丈夫和儿子回到杭州的家住了一晚,看见屋里的彩虹旗写有“同性恋亲友会”的字样。第二天儿子上班去了,先生就写了张纸条给儿子:“父母辛苦培养你,希望你成为有用的人,你参加同性恋活动,起码违背了中国最基本的伦理道德,希望你脱离这个群体,不要参加活动了,切记。”

 

当时,我还在丧失亲人的悲痛中,先生对我隐瞒了这事。原来出色伙伴是搞同性恋的,听先生这样说,我不停地埋怨他不及时跟我讲,好早点教育儿子迷途知返。

 

“不行,我想了一晚上,不能再让他在那里工作啦,喊他回来我养着他都可以,”我给先生说,“马上到那边去,叫他辞职回家。”

 

“听不听你的嘛,我看他跑出去工作就是为这个的喽。”先生永远都是随遇而安的样子。

 

我火冒三丈地向他咆哮,最后无奈地说:“好吧,你是这个态度,你自己亲儿子,你都不重视,我也不管了。”他还是没什么反应。

 

想着儿子这么自私,搞得我们自尊都没有,咋给亲戚朋友说?反正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一气之下,我把儿子的微信、电话统统删掉。

 

后来儿子不断加微信、打电话,我也不接。剩下他们父子俩在互相说服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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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翔妈妈退休后的生活丰富多彩,跳舞、养花、弹钢琴、旅行,现在还多了一件事——性少数公益


曾经的相亲拉锯战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差到极点,整个人处于崩溃的状态。白天什么都不想做,眼泪就会流出来,晚上睡下用被子蒙住头尽情地哭泣。

 

那种心中的苦、没地方倾诉的痛,无以言表。

 

随着时间推移,心里的痛苦逐步消散,虽然嘴上说当没有这个儿子,心里却又放不下,这时更多的伤心来自对儿子今后生活的担忧。

 

他爸爸看我情绪平稳些了,就把儿子陆续发在家庭群里有关同性恋的知识给我看。


看到对性取向的介绍,我才知道儿子不是故意选择的,我“熟悉”的儿子,天生是这样。

 

其实一切早就有预示,只是我未察觉。


回想儿子三十岁左右时,我们很着急他的个人问题。每天的话题就是喊他谈恋爱,我还开玩笑地说亲朋好友都送了很多礼金,还不是要收点回来。他那时只回:收不回来的。

 

有一次,我同学要给儿子介绍一个在银行工作的女孩,说女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父母也很着急。我满口答应下来,打算回家说说。

 

晚饭时,儿子和往常一样边吃饭边看电视剧,什么“摩登家庭”、“破产少女”(指破产姐妹)“绝世基佬伴”之类的剧集。

 

“翔,彭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女孩……”

 

“算喽。”我还没说完,儿子就打断了。

 

“说都没得说完,你咋就算了,人家家里上亿的资产你还不谈?”我想用这个引诱他。

 

“算喽,算喽。”他不容商量地拒绝我。

 

在那之后不久,我的歌友郭阿姨又介绍了一个意大利“海归”,就为了解决个人问题被父母催回国,也是在银行工作,年薪40万。

 

我给儿子说,谁知道他有一堆理由:


“妈,这种学历高的,在我们这里难得找般配的,一般的人她又看不上,你喊我找这样的,我也不愿意高攀,是不是啊?”

 

“你看都不看,咋晓得人家不愿意,女孩说找个喜欢旅游的,那不合你的心了?而且他父母和我们都是认识的,他们都认可你的啊!”

 

“嗯……算了,高攀不起。”

 

几年时间,期间也说了几个都不见,身边的资源都没有啦,我心里着急,又没得办法。

 

第二年10月份,我参加歌友会,有次唱歌的时候,来了一个歌友,都好久没有见面了。她说是特地找我的。说她看我人好,也喜欢我儿子。她姑娘在药监局工作,26岁。

 

这次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喊儿子见面,都三十一岁了,不能再耽误了。

 

“翔,这周六下午你去看个女孩,药监局事业单位的。”我口气有点命令式的。

 

“我有事嘞。”

 

“有事也要去,自己安排好时间,”我态度坚决,“我都约好了,不能失信。”

 

儿子看我的样子和以往不一样,不好抵触。“好嘛,你把她妈妈约着一道喽。”

 

周六终于见面了,我们两个妈妈是熟人,聊得也不冷场。那姑娘也蛮随和的,大方得体,我们两个妈妈认为双方都满意。临走,我朋友提醒说:你们留个微信,好联系嘛。

 

出来时,我叮嘱儿子,“那以后你自己多约女孩出来见见面啊。”他点头答应。

 

看到这样的情况,我心想过春节后,儿子结婚的事就可以提上议程了。

 

我跟朋友打电话约时间,哪知道朋友在电话里跟我说,他根本没约过她女儿。

 

那天吃完晚饭后,我正儿八经地喊儿子关掉电视,就和他爸爸做他的工作,催着他要春节到女方家走走,我说“翻过年就结婚”。

 

儿子说:“我又没同意。”

 

“我觉得还可以啊,工作和长相都不错嘛。”

 

“那是你的看法。”

 

“那天出来不是问你,你说还可以吗?”

 

他没有回答。

 

我接着一通说教,他爸爸也在旁边附和,这次我是态度坚决,绝不放过,我给儿子说等春节让他和我去人家走一走。

 

“要去你去,我不去。”

 

“要咋嘛,这个不行,那个不好的,你要找个哪样仙女嘛?”

 

“我又没说我要找人结婚!”


儿子也急了,顶了我一句。

 

“不找,你以为你还年轻,再不结婚,街上的人都要喊你大叔了。”我声调有点高。

 

“大叔就大叔,成大叔我也不结婚。”儿子把手上的书摔在沙发上,冲上楼去了。

 

和儿子吵了一架。相亲的事,就这样又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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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翔妈妈与儿子一起参加出色伙伴活动


为了逃避催婚,儿子开始逃离
 

2017年的假期过完,我心里的怨气还没有消失,他又给了我一大闷棒。

 

儿子对我说:妈,我把工作辞了。

 

“干得好好的,咋咯?”我心里咯噔一下。

 

儿子在那个外企负责贵州地区的人力资源岗位,工资翻了一番,才干了一年多。这个岗位起码起点高,发展有前途。


对于他的决定,我很不理解。

 

“想出去看看,从小到大都在这里。”儿子的语气里有一丝不甘心。

 

工作都辞了,说什么也没有用,我只好作罢,“准备到哪里啊?”

 

“北上广深是不行的,想到杭州看看。”

 

“你自己看着办,一年之内不行就回来,外面遇到合适的还是抓紧把个人问题解决了。” 

 

没想到,此后两年,儿子都没有回家过年。2018年,儿子回了两趟,却在10月份的出柜,直接导致那一年春节,儿子也没有回来。

 

2019春节将至,儿子在微信上说:今年要回家过年。虽然我许久没理儿子,心里其实蛮想念他的,毕竟儿子大学毕业一直都在身边工作。出柜的事到现在也还没有和儿子沟通过,于是我回信息:“春节回来好好给我说说同性恋的事,我实在想不通咋会这样。”

 

后知后觉,回想儿子在身边的时候,一直都在给我暗示他的性倾向,2015年,他邀我一起观看张惠妹来贵阳的演出,万人会场很是壮观,当时张惠妹演唱《彩虹》全场轰动,很多人手揺彩虹旗,跟着音乐舞动,受气氛的影响,我也跟着摇旗呐喊,谁也听不到谁的声音。

 

回到家,我还亢奋了一阵子,哪知道那是一首代表性少数人群的歌曲。

 

儿子是想要我多些了解吧,不过我压根就没想到,一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就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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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翔妈妈在亲友协力营活动中分享自己的故事


参加出色伙伴的培训
 

到了2019年春节,儿子除了和几个堂表兄弟妹聚聚,其他走亲串友,我一概回绝了。我不敢面对他们,怕大家知道儿子同性恋的身份,怕他们谈儿子婚姻问题时我无法回答。


儿子在家,我就和他不停地说话,儿子也一直在努力地给我普及同性恋的知识。

 

虽然我们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心里总还是想不通。我问他,是不是在性成熟的初期,看这方面的视频看多了,就认为自己是同性恋?因为我记得在他上初中时,我在他的电脑里点出男生赤身的图像,那时我以为是搞健美的。

 

儿子摇头,很坦诚地跟我说:“初中的时候,我喜欢一个男同学,想要跟他一起,那时候不懂,认知有限,后来家里有电脑,上网才知道这是同性恋,男生和男生可以在一起。”

 

“那你是不是在出色伙伴工作,这种环境里更加深了你“同性恋”的程度?”儿子一一否定。


几天的假期,无论我不死心,从儿子那里,我根本没有得到期望的答案。

 

儿子之前给我做工作,让我参加亲友活动,告诉我出色伙伴有很多家长参加后都接纳了孩子,也在帮助别人走出痛苦。还要我加一位家长的微信。“我已经接纳你了,不用学习,谁的微信我也不会加,我不参与其中,就这样吧”。

 

到了19年10月份,儿子还是不死心,又在微信上喊我报名参加12月的培训,微信发过来:“妈,我感觉你是表面接受我,心里有疙瘩,真的要参加培训才行,不然你心里会不舒服的,你就当旅游嘛,现在开始报名了。”

 

虽说接纳儿子的性倾向,但这段时间我随时都有困惑,既然儿子几次三番地喊我参加培训,不如就去看看他的工作是咋回事,想办法把他改变过来才是正事。我带着幻想报名参加了出色伙伴在常州举办的“彩虹伙伴”培训。

 

到常州的那天,阳光灿烂,一路同行的蓓蓓妈妈和我中午就到了目的地。

 

蓓蓓妈妈和一个湖北的妈妈住一间房,和我同住的那位妈妈还没到。

 

我刚在房间休息,电话响了,“周姐你过来一下,”蓓蓓妈妈叫我过去,“和我住的小祥妈妈伤心得很,你来劝劝喽。”

 

都不认识怎么就哭了?我进门见小祥妈妈泪水直流,边抽泣边给我们说她家里的事。她儿子是同性恋,先生一直不接受,还怪是她生出来的,要她们母子俩去死。

 

父亲这样态度,想到她的儿子,我觉得好可怜。我心里有些不平。看样子,这个妈妈比我的日子更难过。在一旁劝着小祥妈妈,我和蓓蓓妈妈也跟着伤心起来,我们的孩子是同性恋,有着共同的经历。

 

晚饭后,我的室友才到,她很年轻,不像是我们妈妈级别的,我以为她是一名同性恋者。交谈中我才知道她也是一位妈妈,杭州人,30多岁,女儿只有11岁,是跨性别者。

 

我很惊奇,孩子这么小,家长就知道了。

 

我就儿子的性倾向问题向她请教,她说也许是年龄的关系,夫妻俩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说她女儿小的时候就喜欢和男生玩,要剪短头发,认为自己就是一个男生,不认同自己的生理性别。她在网上查了许多有关方面的资讯,性取向是天生的。我像是找到知己,跟她说我儿子也是一样,只是类别不同而已。

 

那晚,我悄悄流着泪。原来总抱有一丝侥幸,这小孩从小就这样,天生无疑了,现在我最后的幻想破灭啦,彻夜无眠熬到天亮。

 

三天的学习中,小祥妈妈经常流眼泪,把他家里的事不断地说给大家听,也许每说一次,她就会释放一些。可是也很奇怪,这三天的学习,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第三天,小祥的妈妈情绪好了许多。我建议她,以后让她先生来参加学习。

 

之前我不接受这一事实,更多的是考虑孩子的未来,顾虑家长的面子。我庆幸自己没有固执到底。想着孩子一路走来的艰难,我们都说回去以后,要做孩子的坚强后盾。



我替儿子向亲友们“出柜”
 

回到贵阳后,我也时不时地在朋友圈发些与同性恋有关的信息和报道。


儿子看我这么奔放,毫无顾忌地在公众平台发布我和他在出色伙伴的照片、文章。

 

有一天,上海有一个朋友给我发微信,那是我写的一篇文章:《同性婚姻合法途中,我与儿子一路前行》。上面有我和儿子的照片。

 

朋友看见后说像我,所以来求证。我毫不含糊地承认:是的,那就是我。

 

朋友说:“你真勇敢!”

 

每周一是我们歌友唱歌的日子,那天,有个歌友跟我说,“昨天在朋友圈看我发的东西,是什么基金会的志愿者?”我笑了笑很坦然地回答,是同性恋公益组织的志愿者。

 

我想她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只是不好意思直接问而已。

 

晚餐闲聊时,有个朋友问了一句我的常州之行,我顺着这个话题就向她们“出柜”。


“我的儿子是同性恋。”

 

儿子的婶婶接过话题说:“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了,只是不好问。小叔叔当时看见翔哥(亲戚们对儿子的昵称)发在朋友圈的东西,闷了几分钟,马上转身开电脑在网上看同性恋有关知识,又联系大姑二姑三姑及其他家人,一再交代大家,翔哥回家来,任何人不准歧视,别说是自家的亲人,就是外人都别瞧不起人家。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只要人活着就是好事,只要翔哥自己能健康快乐就是好事。大姑妈也发话要这些小辈对三舅妈三舅舅多关心。”

 

小婶婶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热泪盈眶,旁边的几位朋友马上安慰我,叫我别难过。我连说不是难过。婶婶的话令我感动,我想至少,有了这些人,儿子面对以后的生活能少吃些苦。

 

不知不觉间,儿子出柜两年了,一开始我拉黑他、逼迫他离开同志公益组织。


没想到,我现在也成了出色伙伴的志愿者,帮助那些同志孩子和家长,仿佛就像穿越回过去,帮助当年为此痛苦的儿子和自己。


撰文 | 俊翔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