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我们来你这里这么久了,明天想去你单位看看你上班的地方,可以吗?”2022年国庆节,我先后把父母接到了海南,跟我住了一段时间,有一天,父母跟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我觉得很合情合理,于是就答应了。来到我工作的地方,见到了同事,我跟他们热情地介绍我父母,带他们到处看了看,过了一会,他们让我好好上班,自己出去转转,于是我就开始上班了。过了一会,领导叫我去他办公室一趟,我过去,看到父母已经坐在领导的办公室,母亲正在一边抹眼泪一边跟我领导说着我不想结婚不要小孩的事。我领导一边安慰着他们,一边开始做我的思想工作,说我年龄也不小了,要体谅父母,要理解他们,到了该结婚的年龄还是要结婚。我万万没有想到,看着老实巴交的父母,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试图让我“就范”。而此时,离我跟他们出柜已经过去了11年。我于1986年出生在湖南省邵阳市的偏远农村,是家里的第三个小孩,也是最小的,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从初中开始,我就意识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好像对身边好看的男孩子,甚至对男老师会不自然地多看几眼。读初二时,我在学校寄宿,有一天晚上天气很冷,班上有个男生怕冷,就说要跟我睡同一张床暖和些。那个男生是我们班的“班草”,长得很帅。寝室熄灯以后,在漆黑的夜晚,周围一片安静,我们面对着面,可以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忽然,他的嘴向我的嘴唇凑了过来,我的身体一下子哆嗦了一下,觉得既紧张又刺激,见我没有拒绝,他又把舌头伸了进来……现在想来,那是我第一次跟男生的亲密接触吧。上了大学以后,开始接触网络,真正知道了“同性恋”这三个字,刚一开始,感觉特别迷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有一两年,我没心思学习,每天像是行尸走肉一般。那时候,对于自己的规划,就是可能会找一个女孩子结婚生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后来通过网络,慢慢地接触了中国第一个在媒体上公开支持自己同性恋儿子的母亲吴幼坚阿姨的博客,接触了爱白网,慢慢地知道了同性恋这个群体,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我一个人是这样的。后来看李银河老师的博客,看天涯社区“一路同行”,熬夜追里面的故事,看电影《蓝宇》,看《天佑鲍比》,慢慢地接纳了自己。转眼到了2011年,此时的我,已经25岁,也时常被父母询问有没有谈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而我,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用工作忙、缘分还没有到等理由搪塞过去。但是随着自我认同越来越好,我开始有了跟家人出柜的想法。只是那个出柜的机缘,一直没有出现。2011年的某一天,姐姐在QQ上跟我聊天,对话框里突然出现了一行字,“弟弟你怎么还不谈恋爱,你是不是同性恋?”我当时一下子懵住了,“姐姐怎么会知道同性恋?她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但是,那句话就像一股推力一样,把我往前推了一把。我打出了几个字:“是的,姐,我是同性恋。”在短暂地沉默之后,姐姐发过来一段话:“没有关系,你自己开心就好,你自己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事。”我现在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我兴奋得一个晚上没有睡着觉。我想象了很多种跟家人出柜的场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顺利。跟姐姐顺利出柜,让我既惊喜又意外。这也直接导致了我在跟父母出柜时的盲目自信。一个月后,老妈打来电话,在聊了一些日常之后,压低了声音问:“儿子,你都25岁了,还不找女朋友,到底是什么原因?是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如果有病,咱们就去治病,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什么原因,是不是身体有病。”如果是放在以前我可能还是没有勇气出柜,但是因为一个多月前跟姐姐出柜实在太顺利,我就直接在电话里说了:“妈,我没病,我只是不喜欢女生,我喜欢男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大概有几十秒,然后我听到了长长的叹气声,“你自己也不要想太多,别太烦了,这件事情,先不告诉你爸吧。”想象了很多次跟父母出柜,就这样结束了。我没有想到的是,从这个电话开始,我跟父母之间,开始了长达11年的拉扯。没有想象中的鸡飞狗跳,但是也绝非风平浪静,出柜后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原因就在于,父母对同性恋知识的极度匮乏,以及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对他们的影响。我也曾试着一遍遍地跟他们讲我的想法,跟他们说我不想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不想跟自己不爱的人组成家庭,那样对我不负责任,对别人也不负责任。但是在他们看来,他们儿子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他们甚至自私地提出在老家随便找一个女孩子结婚,生小孩后在家带小孩,我每个月给生活费就行。这些看似荒唐的想法,却成了他们口中的“好主意”。我也曾经找视频给他们看,看鲁豫有约采访同志夫夫的节目,看吴幼坚的采访,但是好像作用都不是很大。老爸还跑去问他当医生的同学,问同性恋是不是可以改变,得到了可以改变的答案,于是跑回来兴奋地告诉我这件事。努力了一段时间,发现他们依然没有改变,于是我渐渐地放弃了努力。跟他们之间的那堵墙,好像也越来越厚了。曾经两三年的时间,每个月打电话回去好像成了一件特别难完成的任务,觉得应该时不时给家里打电话,但又害怕。到了感觉该打电话的时间,总会在心里说,要不下个星期再打吧,于是,打电话的时间被一拖再拖。每次打电话,不聊这个话题还好,一聊这个话题就会争吵,都会以不欢而散收场。慢慢地,我也放弃了改变他们想法的执念,觉得不接受就不接受吧,只要他们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就行了。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时间就这样一年年地过去,他们没有改变我的想法,我也没有改变他们的想法。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我也知道我是爱他们的,但是,我们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堵厚厚的墙。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好像谈论这个话题的次数越来越少,可能他们累了,我也累了吧,只会在过年回家的时候,还会谈起这件事,一年会有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有一次老爸喝了点酒,说起我的事情,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那一刻,说一点都不心软,是假的。但在心软之后,内心总是还有一个声音在跟我说:“再心软,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内心。”常年的“抗争”也并非没有结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跟父母的关系好像在慢慢地好转,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他们的儿子已经不会走进婚姻,打电话也慢慢地不会每次再聊起这个话题。再到后来,我发现老妈的口气好像开始有改变,某一天(具体哪一天我已经不记得了)她对我说:“你如果实在不想结婚,老妈现在也不强求了,但是你能不能想办法要个小孩?至少你老了以后有人照顾你。”我知道,比起面子,他们最担心的,还是我老了没有人照顾的问题。他们说,只要你有个小孩,我们不要你给我们养老,我们还可以支持你10万块钱要小孩。但是,就算是他们做出了妥协,我似乎依然没有办法满足他们的心愿。在我看来,要孩子这件事,是一件太过于重大的事,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大概了解过要一个小孩的花费,以及今后养小孩的花费,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天文数字。即使我举全家之力来要一个小孩,我也需要把自己的生活水平降低到一个很低很低的水平,才可以勉强把小孩养大,在权衡利弊之后,我觉得不要小孩对我来说可能是最好的选择。没有妥协的结果,是父母的不甘心,于是2021年他们在海南跟我生活的那段时间的某一天,发生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在海南跟我一起生活那段时间,其实我们之间还发生过一次强烈的冲突。那段时间,出色伙伴总部给各地的志愿者寄了一些“认识同志”的册子,我当时自作聪明,想着老爸看到这样的册子可能会对同志知识有更多的了解,于是故意在房间显眼的位置放了一本。那天下班回家,我明显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你那个册子是从哪里弄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连个书号都没有,从哪里搞来的?”他们认为,那个册子是不正经的东西,是类似于邪教的东西,我在做带头人。老妈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你这是在破坏正常的家庭,你知道吧?你这样会被人害的,你知道吧?”老妈甚至说,与其让别人来害我,不如拉着我一起去跳海同归于尽。没有办法,我只好找来老乡来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好说歹说了半天,他们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些。这就是我的故事,出柜11年,我依然没有让父母完全接受我。我也曾看过很多父母接受自己孩子的故事,也曾看过一些父母跟孩子发生激烈冲突的故事,这两种“极端”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的故事,是介于极好与极坏之间的故事,直到现在,我还是偶尔会被他们催婚,催生孩子。我在想,也许我的这种情况,是大多数中国同志家庭的状况吧。我依然在期待着父母的理解与接受,但是也接受了他们的不接受,只要他们平安健康,就好。
作者简介:
湖南邵阳的湘娃子,男,1986年出生于湖南的一个偏僻农村,目前在体制内工作。从初中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完成自我认同后一直坚持勇敢地做自己。“一生温暖纯良,不舍爱与自由。”是他用了很多年的签名,也是他的座右铭。